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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西藏阿里記事本》90　札達

札達這個地方，是這兒方圓幾百里唯一能稍微歇息的市鎮
離這兒最近有房舍床鋪的地方，在三百多公里外
札達這個地方，在旅遊點上，除了之前穿越的土林，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
但是，如果想要去古格王朝遺址，就必須在這裡過一夜
至少這裡有熱食，可補給……
有機會住到招待所，那就更好了，因為有熱水，有臥床……
如果還有體力，有興致，還能去唱個卡拉OK
最重要的是，札達是這兒方圓幾百里唯一有衛星電話服務，可以往外報平安
基於這些民生理由，札達這個地方，在這寸草難生的地區，就變得挺重要的

我到過這兒，如要我形容札達
我會說它是如照片中大地一片荒蕪漢軒後方山下方的彷彿彩帶的那條綠
也就是，沙漠中的綠洲
它縱使不是什麼商業要地
卻是能供給所有旅人牲畜一個休息的地方

在放眼望去都是沙地泥山的谷地，開了好久好久
四周環境的景色看起來都差不多
唯一能辨識的就是地上有人開車過去的痕跡
這也成了我們重要的「路標」
當然的，曠野的經驗老道，才是關鍵

到這兒，曠野停了車，手指前方
終於肉眼可見札達
就在極目遠方的山麓下方的那撮綠

看到札達了，依偎在象泉河畔
有樹，有屋，隱約好像還有個佛寺塔
這就是方圓千里「最有人氣」的地方

到札達了
今天一路上，除了下車小解，放了一次風箏，拍了景色照片
都沒有停車，開了300多公里不是路的路，終於到札達了！
札達的海拔高度，在阿里地區算是低的，但也有3800公尺
能夠一路到札達的人，都已經適應高原環境了，不會再出現高山症反應

到了札達
一般的旅人差不多在造訪過古格王朝遺址後，就會開始往回走
很少會有人再往裡去，除非他有其他的目的
所以，札達，也可以說是傳統阿里行的最後一宿，也是個折返點

進了札達
我瞄了車上的公里碼表，從拉薩出發到現在，已經走了1650公里路
這就表示，我們要回去，就要再開上1650公里的路，才能回到起點

我看了看一路上隨手寫的筆記本
從拉薩出發至今，一路行來，只有今天對於路程的艱辛感受特別深
也完全瞭解為什麼與漢軒在拉薩時
凡有人一聽到我們要去阿里，都報以異樣與不可能的眼光
甚至有人直接就說：「不好走喔！」「難喔！」
尤其我又帶著一個11歲的娃兒

一路走到這兒，今天的感觸特別深
從拉薩出發，到日喀則，再經過阿里原始無人區，一直到神山所在地塔青
途經荒原高山
遇到斷橋絕路
眼見貧窮落後
看到與天爭地
感受無奈妥協
我以為，這就是最原始、最真實的西藏
也以為，我們已進入真正的西藏
事實上，這都還不算最深入西藏

從日喀則出發後一天，正式踏入阿里無人區
在離開桑桑後，沿途的作物逐漸減少
越行越遠，直到完全沒有作物
實在是因為海拔太高，地太貧瘠，所以根本種不出東西
接著，路也越來越難走，直到完全沒路，必須自己找路走
甚至，連續幾十公里，連續幾個小時，車子都是在河床上行走

當越深入，人越少，車漸稀
直到幾個小時才遇到一輛車，幾十公里才見到一個人
到了霍爾，在筆記本中寫下「不到此，不算到西藏」的感觸

到了塔青，看見神山
卻沒有預期中的激動
也沒有預料中的澎湃
當天一早是在神山完全被烏雲籠罩下離開塔青往札達去
反常的沒出現惋惜以及有機會一定要再來看一次的想法

早上，一出塔青，遇到兩位徒步行走朝聖的僧人
中午，經過門土煤礦前，遇到逐水草而徙的一藏人家族
除此之外，一整天，一路上，不只沒見其他的人，連一根作物也沒有

通過門土煤礦後，曠野說：
「從現在起，我們將進入西藏真正的無人區。」
「除了前方有一解放軍的兵站外，幾百平方公里內，不再有人。」

聽完曠野說的，我當時覺得，「不再有人」，這還不是與前幾天走的路沒兩樣
車子開了幾個小時，也不見一個人，應該這「無人」的感受，也不過如此

聽完曠野說後，車子開了快三個小時，才到曠野所說的巴爾兵站
停了車，下來伸個腿，與當地駐防的解放軍招呼後離開
車子引擎聲隆隆作響，開始爬一座大山
當車子一開始爬山，才察覺，先前的路說多難走，與這兒相比，真是小兒科
曠野一面緊握跳動的方向盤，一面說：
「這條路，原本根本不存在，這是軍方開的路。」
的確，車走的下方盡是碎石，又陡峭，又狹窄
一輛車子都覺得窘迫困難，如遇兩車相會，這結果可想而知
所幸，這地方是名副其實的「無人區」
車子在大山裡開了幾個小時，也不見有來車相會
一路上，車子時左時右，路面時上時下
車子開了快兩個小時，才到一個象徵性的山頂
曠野說：「這座山，才走一半。」
看了高度表，這個位置海拔高度5100公尺
聽完曠野說的，當時的心情真不知該如何形容？

當天最輕鬆的，在抵達兵站前的一個小時
在一個海拔將近5000公尺的山頭休息時
我們幾個人暢快的放了風箏
曠野說，這是他第一次放風箏
第一次放風箏就在岡底斯山的高點上
當時大家都很高興，暫時忘了我們還在前途未卜的路途中

曠野說，在這地區，每一條車子可走的路，每走一段後，就會出現多條岔路
不過岔路點都不會有路標，而且這裡的路又常因坍塌，路線經常改變
所以只能憑經驗判斷要走哪一條？
如果一時誤判，結果走錯，那就麻煩了
因為這是真正的「無人區」
往往幾天幾夜，幾個禮拜，甚至幾十天，也見不到一個人
如果走錯路，或是迷了路，車子就會一直在這大山中打轉
聽到曠野說的這些話，我才真正開始擔心
這個時候，高山症引發的頭痛跟嘔吐感，反而微不足道，沒那麼不舒服
而這個曠野，不曉得是怕我們沿路無聊，想提振大夥的精神
還是真的有這回事，不時一面開車一面說：
「這條路好像不太對，這跟我去年來時，好像不一樣……」
「應該這附近有一座鐵橋才對呀！過了鐵橋才能到……」
「這條路右邊不應該是山才對呀！……」
不管是曠野嚇我們也好，或是真的進入陌生環境
反正車子連續的開了幾個小時，沒有看到任何的橋倒是真的

車子，就這麼在平坦高原跟大山小路中穿來穿去
途中完全沒有車，也不見半個人，看到唯一會動的，只有野生動物
路途中曾遇多條岔路，其實也不能說是「路」，應該說是多條輪胎壓出來的痕跡
因為我們車子所走的地面，不是正常的馬路，它只是曾經被車子輪胎壓過
而曠野在岔路上不時的會說：
「從這有三條路可到，我要走的是最近的一條。」
而我呢，卻不時在心裡合十的說：「別挑最近的，選最安全的那條走。」
因為在我看來，四周的景物，只有荒涼二字可形容
沿途並沒有任何的目標可供辨識，遇到有被輪胎壓過的岔口
曠野都很識途老馬毫不遲疑的走他「認定」的那條
車子一面開一面說：
「這裡多出來好幾條輪胎痕跡，走這個方向應該沒錯……」
但這在我看來，每一條被輪胎壓過的痕跡長得都差不多

這些天，車子就在好像是、也許是、應該是、不會錯……之下
持續的往前開
每過一個彎，映入眼的輪胎痕跡都是筆直的
筆直的開到盡頭，轉個彎，輪胎痕跡還是直的
這種「直」，不是我們平時在城市道路的那種直
這裡的直，是前後左右一望無際高山平原的那種直
在這兒
如果真的迷了途，我們大可尋地紮營睡帳棚，或是睡車上
如果真的走錯路，我們還有食物可以撐幾天，只要找到水源就行了
如果真的找路走，車子帶的油也還能開個三～五百公里
這些都不是我們擔心的
讓我們最憂心的，是這裡入夜之後，有大如牛犢的野狼出沒，而且都是成群的
牲畜，在這兒遇到狼群，是凶多吉少
人，在這兒遇到狼群，可是要自求多福
在這兒，我們擔心的不是遇到壞人，而是不可測的天候，以及橫行的野獸

所幸，這一切，在車子進入土林，到札達地界後
所有的擔憂就如同仰望天上看到的
烏雲破處見藍天，一切不明瞬間消
進了札達這趟西藏旅遊路線的最遠指標點
也就表示這趟阿里行已經完成八成以上了
就算在此回頭
那就不是探尋未知的領域，而是重返已知的世界
雖然，回程還是花一樣多的時間
雖然，回程還是要走一樣里程數
雖然，回程還是要走一樣艱辛的路
雖然，回程還是會碰到冰雹土石流
雖然，回程還是會有幾天要野營露宿
雖然，回程還是會有幾餐要忍住飢餓沒東西吃
雖然，回程時候還是會跟來時一樣面對相同的事物與環境
但是，至少所遇到的一切，都是心裡有數的
黑夜依然漫長，但至少是過了凌晨十二點，知道黎明什麼時候會到

而我們，札達卻不是我們的終折點
我們從札達離開後，才要開始走那條早就已經鋪好的未知路

札達的地標，佛塔
幾十公里外唯一肉眼可辨識的最高建築物
曠野說，晚一點，景色會更漂亮
當下心想，你騙我！
我們七點多才到札達
張羅吃的住的和其他大小事，晚飯還沒吃
現在也已經晚上八點多，雲又這麼多，還會能多漂亮？
別糊弄我，我現在已經沒有高山反應了，腦子清醒得很

往回走，一面想，還沒問曠野怎麼個漂亮法？
遠方天際突然射來一大片光
我一看塔，脫口而出：真漂亮！
但曠野卻說，這還沒什麼
又說了剛才一樣的話：「晚一點會更漂亮！」
然後就說：「先吃飯去……」
賣關子不說的往吃飯的餐館去……

在札達有一件事情讓我印象深刻
在餐館吃飯時，看到牆壁上貼了一張尋人啟事
一位日本自助旅行者，在我們抵達阿里時的兩年前
獨自旅遊，他計畫走的路線是：
「拉薩—日喀則—阿里—神山—喀什—歐洲」
前半段的路線，與我們的來回路相同
他在拉薩時，也是住亞賓館
在日喀則，也是住日喀則飯店
1998年6月17日從日喀則出發時，有跟親友聯繫
只是，他出了日喀則後，就再也沒有他的消息
他的親人，為了找他，循著他的旅遊路線
也走一遍的，在阿里地區有旅店餐館處，一路張貼尋人啟事
我在距離日喀則1300公里遠的札達，看到這張尋人單
合理的推斷，他的親友應該從阿里一路張貼到喀什、歐洲……去
我們一路過來，是在曠野的經驗與車子保護下，才順利到這裡
我們知曉沿途環境有多險惡，所以大概知道他面臨遭遇什麼事
當時的想法就跟在半路上遇到的那位外籍騎自行車自助旅行者一樣
想要體驗人生，方法項目多的是，為什麼要選擇這麼極端的方式
為什麼要選擇連累親人揪心牽掛一輩子卻永遠不會有答案的做法
吃完飯後，在記事本中寫了幾個字：
「來對地方，用錯方式；一人誤，全家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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